那年那桃

    这几天与友人说起儿时的糗事儿，一下子想起了瞎大爷家的青毛桃。
    那时我八岁，上一年级。我村有东西、南北两条主街道，东西方向的叫白虎街，南北方向的叫青龙街。白虎街东头西尾，一千米，青龙街北首南尾，一千五。青龙街上铺子多，有供销社、茶馆、布鞋店、铁匠铺、还有粮食市、花圈纸草铺。白虎街上猪圈多。
    问题就出在这些猪圈上，一天我吃过早饭去上学，看到了国良的丈母娘在她家猪圈喂猪。国良是我家大嫂子的大儿子，因为和白虎街中段的栓荣对了象，栓荣爹娘就这一个女儿，所以女娶男，国良成了上门新女婿，我跟着大嫂嫂去他新家串过门，认识他丈母娘。可到了学校大门口又看到国良的丈母娘了，天哪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我睁大眼仔细看----没错，就是那个丈母娘！

 

   我万分惊讶，好不容易捱到放学，到底要去看看咋回事。我一路小跑到国良丈母娘家门口，国良挑着一副水桶去西头井上挑水，我赶忙拉开架式伸直双臂拦住他，我问他学校门口有你家猪圈吗？国良说没有呀，他着急去挑水，绕开我走了，听着他的空水桶吱扭吱扭唱着歌一路走远，我更糊涂了。猛一抬头发现了一处高院墙上举出一枝桃树枝干，青枝绿叶，枝桠上挂着两三个青青毛桃，我惊喜万分，刚刚的愁绪立马被抛到九霄云外，我看那几个毛桃，那几个毛桃看我，真是越看越喜欢。我赶忙转到院墙拐弯的大门处，我乐了，原来这是瞎大爷家。
    瞎大爷姓张，他家就他一个人，瞎大爷会算卦、会选吉日、会拉二胡会唱戏。他一年里有小半年不在家，听说一收完秋，关了场院门瞎大爷背起他的褡裢，到黄河南边去算卦、选吉日，遇到宽裕人家也请他拉弦唱戏。一直到腊月里才回家准备过年，正二月农村不开活，瞎大爷又走村串户去算卦，农忙了再回家来，在家过完酷暑，到了秋末又出门，年年如此。
    瞎大爷在村里帮忙不收钱不收粮，但大家都会在节日里给瞎大爷送一些吃，瞎大爷的衣服坏了，也到我家缝纫铺里补。每每来修补都会给我带几块糖块，或是几块摔不烂的老太太鞋底子饼干，我奶奶喜欢听戏，瞎大爷有时也在我家清唱一段，咿咿呀呀，唱的啥我也听不懂，但我奶奶有时听到抹泪，大概戏里的人物命运更苦吧?大爷唱女声时娇滴滴酸溜溜，唱男腔时浑厚深沉，应该比现在的李玉刚唱得好。

    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过他家院子里有毛桃树?瞎大爷家没有小孩，往年成熟的毛桃都被谁吃了呢?那桃的味道应该很好吧?我转来转去找到一个突破点，墙根有一棵大榆树，我爬上榆树半腰，往院子里偷窥，院子里静悄悄的，屋门虚掩着，我断定瞎大爷在家，因为门口竖着一枝竹竿，那支长竹竿是瞎大爷走路的好帮手。
    榆树离院墙的间隙有点大，我从树上无法跨到院墙上，更够不到那个有桃子的桃树枝。不得已快速地从榆树上溜下来，算是踩好了点，但是我发现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是弄不到那馋人的青青毛桃的，对，再找两个可靠又有能力的同伙一起干，这个主意使我变得执着顽强，我立马找来了生子和贺成。于是我们仨神神秘秘地策划分工，该怎么上墙，怎么拉住枝子之后我摘下桃子传给他俩，我们再一起避开大人到青龙街北头的小树林里去吃掉那桃子。
    一切安排好我们准备先回家吃饭，下午行动。为了行动利落，免得衣服被树枝挂住，我把汗衫扎进了裤腰里，踩上他俩的肩头，他俩慢慢起身，我扶着墙在他俩的肩膀上顺利上升，我的手够到院墙顶了，他俩踮起脚往上托我，我身轻如燕，胳膊用力，一纵身一下子跨到了院墙上。再一看那个高出墙头的枝桠，不止三个毛桃，居然一大串，只是梢上那几个能从墙外看到，我惊喜地对他俩比划，他俩也比划着让我快点摘，噼里啪啦桃子扔了一地，他俩兴奋地捡着，把衣服上所有的口袋装满了，我因为拽着树枝子用力过大，听到嘎叭一声，树枝折了，我吓了一跳，担心惊动了屋里的瞎大爷。我恨死这个刚才还爱死的树枝子了，它宁肯牺牲自己，也要给主人报信。这一声真的惊动了屋里的瞎大爷，一声厉喝:“臭小子，你又来了。”人和骂声一起从屋里出来了，他快速拿到他的长竹竿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，我真以为瞎大爷的眼睛根本不瞎，他应该是个功夫高深的大侠在装瞎，他准确地走到桃树下用竹竿敲打着土院墙，边敲边骂，“这次我要打断你的腿”！吓得我魂飞魄散，不知道怎么办，他俩听到瞎大爷的骂声飞速跑远了，找他们合作真是也和瞎大爷一样瞎了我的眼，我暗自咒骂。我快速收上腿，把手里那个毛桃顺着脖子放进了汗衫里，然后手脚并用在墙头上爬到瞎大爷够不着的地方，发现下面居然有一堆柴草，真是天无绝人之路，我一闭眼冲着草堆跳了下去——成功逃脱。我从草堆上爬起来，活动了一下腿脚，没事！我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勇敢并沾沾自喜没有暴露自己。他俩其实猫在一个猪圈后面等着我，看我跳下来接应我，我追着他俩又打又骂，他俩羞愧地点头哈腰，发誓说下次再跑就变成猪。
    他俩的口袋里鼓鼓的，装满了战利品，可是还没来得及找个安全地方分赃，我爷爷找我来了。我暗示他俩先走然后乖乖地跟着爷爷回家吃饭，刚刚因为紧张不觉得肚皮痒，这会肚皮痒起来了，我才记得汗衫里有个青毛桃。我的双手隔着汗衫使劲地搓，越搓越痒，回到家一看肚皮已经起了一大片红点了……
    那青毛桃放在我洗澡的地方晒了半下午居然蔫吧了，我这才记得我的成果，赶紧拿过来咬了一口，满嘴的不舒服，涩涩的，像咬到了木渣片。傍晚他俩约我去逮消息牛，应该是借着逮消息牛为幌子，趁着暮色分吃青桃，可是那堆桃子却再也勾不起我的馋虫了。我们又担心能掐会算的瞎大爷算出是我们偷了桃，劈了树。计划上学放学绕到南边大胡同里走，尽量不路过他的家门。

    日子一天天过去，过了好久也没见瞎大爷算出是我们踢蹬了桃树，这时我又想起来那个怪异的事，觉得还是告诉奶奶，国良的丈母娘可能是个妖怪，会分身。奶奶听了笑得快要岔气了，她说国良他丈母娘呀，不是妖怪，学校门口那个是国良丈母娘的姊妹，她俩是一对双胞胎。困惑了我这么久的问题解开了。
    八月十五的时候，瞎大爷在家，奶奶让我去给他送一包月饼和半斤茶叶，说是家里的亲戚老是麻烦瞎大爷。我不敢去，让爷爷和我一起去送。瞎大爷神神秘秘地和我说，“妮子，你去看看树上还有没有桃子，要是有你上树去摘下来，不能打了，熟了的桃子掉下来摔到地上都烂了。”瞎大爷又说，要不是俊喜带那伙臭小子来踢蹬，树上还多，上回他把树叉都劈了。天哪，原来瞎大爷把我的账记到俊喜头上了。树梢上的桃子够不着，爷爷用瞎大爷的竹竿绑了我提来的小筐，做成一个摘桃器械，轻松一挑都落在小篮子里。瞎大爷问我甜不甜，我没敢伸手拿，怕上面有痒痒毛。爷爷说回家再吃吧，我第一次很听话地同意了。
    爷爷、奶奶还有瞎大爷一直不知道是我策划偷了毛桃、劈了树。回到家奶奶给我剥了皮，桃子离皮又离核，果肉青黄，入口即化，又面又甜。爷爷说这个桃好吃就好吃在生长天数长，糖分多，它的名字叫秋桃。
    那年那桃是我吃过的最不好吃和最好吃的桃子。爷爷奶奶还有瞎大爷早已经不在了，可是那年的桃啊，却记在了我心深处。

    后记：那年那桃搅得我心神不宁，开车闯了红灯，炒菜忘记了放盐。写了好几天终于脱稿。儿子近水楼台，第一个读了。他问我，你那时候怎么光玩放学不写作业呢？我说那时候书包很轻，作业很少，时光很慢。他说，我想和你换，我回你的童年时光，你留在这里做我。

作者简介:

刘清秀，祖籍惠民，生于上世纪七十年，性情中人。忙碌的小裁缝，夜深喜欢静静读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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